是枝裕和的电影,和小津安二郎的神似相通。
他贯通了纪录片和剧情片的界限,捕捉对社会现实的剖析和对人情冷暖的感悟,
呈现卑微的小人物挣扎于底层生活却依然不失的脉脉温情。
对片名顾名思义,生活的窘境,
迫使全家不得不依靠偷窃手段来维持开支。
小偷自然并非光彩的“职业”,这样的选择多少透着主人公一家的无奈。
他们的居住地是隐藏在东京高楼中的“牛皮癣”——一栋破旧平房。
这不起眼的地方却是六位社会边缘人的情感归宿,是永远守候家庭成员归来的避难所。
一爿小小的天地,构建出一个城市符号,抽离出“在而不属于”这座城市的况味,
传达出成员对逃离过去、开始融洽新生活的祈愿。常人眼里的他们虽然不务正业、食不果腹,
但依然没有泯灭共同活下去的希望和爱。
六位主人公,可以划分为三组:“父子”档,“母女”档,“奶奶”和“姐姐”档。
每一位家庭成员其实都有着深陷其中的身世和命运的“黑洞”,
却心心相连,生死相依,形成牢固的同盟,成为照亮彼此的救赎者。
影片揭示出由浅及深的五层残酷的生存真相。
第一层是生存——“奶奶”是提供绵薄的退休金和救济金,聚拢整个家庭的长辈;
身为建筑工人的“父亲”搬运铁件摔断腿;洗衣房工作的“母亲”能干却被辞退;
“姐姐”通过表演软色情脱衣舞赚钱;两个孩子身无所长,在长辈们的授意下顺手牵羊。
希林在片中饰演奶奶,她以过硬演技而成为是枝裕和影片中的标配演员
真相的第二层是“小偷家族”的“家族”二字。
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家庭成员,这是一个靠东方伦理维系的没有血缘的家庭,
作为被抛弃的边缘人和弱势群体,这个奇特家庭的所有成员抱团取暖、患难与共。
这种特殊亲情的投射,在悲伤的现实中透着明亮的底色。
直到在负罪感中徘徊不定的“儿子”悔悟到偷窃的耻辱,用偷窃失手的方式来救赎长辈,
东窗事发后,困扰全家的大大小小的问题才暴露出来——“父母”是一对“亡命鸳鸯”;
“姐姐”因缺乏父母的爱而离家出走;“儿子”是被家人丢在车旁后被捡回家的弃儿;
“奶奶”是“一直不存在”的老人,
只有在原生家庭被家暴、被抛弃的“妹妹”的身世是清晰的——这些残酷事实,
构成影片的第三层真相。
长辈的偷窃行为令人不齿,“奶奶”喂食“妹妹”面筋的画面,却又令人动容。
影片还有许多一闪而过的细节,让人回味。
是枝裕和润物无声地通过倾诉的对象,把只言片语埋在细节中,留给观众用想象去补足,
这属于残酷真相的第四层——人性底色。
同样是这个可怜家庭所能接触的其他社会群体,
无论是“父母”的工友,还是与“姐姐”孤独对视的哑巴嫖客,
抑或山户屋小卖部孤独的老爷爷,他们也都是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小人物。
影片最后,“母亲”替所有人背下黑锅选择坐牢,
“父亲”送“儿子”坐公交远行,又在后面狂追不舍,呐喊其名字,
那是无法割舍但又不得不放弃的牵挂,仿佛一切又回到绝望的原点,
这是残酷真相的第五层——失去或回归。
《小偷家族》的开头和结尾,从成员到家庭再到社会,层层深入,构成了一个叙事的圆。
是枝裕和以锐利之眼和敏感之心观察世事,以慈悲之怀句读人心,
电影语言上克制再克制,静水流深的画面深处却自有暗涌。